最近有关亚投行的新闻不断成为国际政治经济报道的焦点。有媒体报道,中国曾向欧洲国家表示放弃在亚投行的否决权,这是吸引欧洲国家蜂拥加入亚投行的重要原因。针对这一说法,中国财政部副部长史耀斌回应称,中国寻求或放弃一票“否决权”是一个不成立的命题,因为亚投行决策机制与股权分配是亚投行章程的内容,目前各方仍在磋商之中。
人们之所以关注中国是否在亚投行内寻求“否决权”,是因为关心亚投行是否会发展成为美、日占支配地位的现有国际开发融资机构的“翻版”。不管怎样,这些看似矛盾的说法,实际上说明全球经济治理正在发生重大变化,同时也显示出亚投行未来治理的复杂性。
众所周知,美国是二战后国际金融秩序的建立者与获益者,长期保持对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与世界银行的支配性影响。据此,美国担心中国、印度等新兴经济体的崛起冲击美国主导的现存国际金融体制,也是正常的。
日本也是现存体制的受益者,其经济崛起虽然遭受美国一段时间的抵制,但是最终被“融入”现有国际体制,加入有关国际金融机构的“领导层”,它对改革布雷顿森林体系,特别是改革日本占绝对优势的亚洲开发银行同样采取消极的态度。与此同时,中国、印度等新兴经济体要求对现有国际金融体系进行改革,增加它们的话语权,目前主要是要求在投票权重上反映发展中国家的实力变化。
诚然,美国对新兴经济体的改革要求也显示了一定的政策灵活性,但改革进展过慢,而且几乎所有改变均是金融危机蔓延逼迫的产物。G20的成立就是1997-1998年亚洲与俄罗斯金融危机的产物;2008年美国提出召开G20特别峰会,以及2010年在G20多伦多峰会上达成IMF份额改革方案,都是在全球金融危机的大背景下做出的决定。即使同意进行IMF份额改革,美国也有自己的盘算,即通过牺牲欧洲小国的投票份额满足新兴经济体改革的要求,而自己始终保持“一票否决”的地位不动摇。这些行动将新兴经济体正式纳入全球经济治理的最高决策圈,但是随着危机过去经济向好之后,美国政府对承诺的改革不再认账。2014年G20财长、央行行长会议几次通过决议“威胁”美国寻找“替代方案”,但是美国国会屡次反对立法批准IMF份额改革。
国际社会对美国消极对待改革渐感失望,但所谓的“替代方案”似乎也只是一场空谈。
此次欧洲国家加入亚投行可能预示着全球经济治理的一个新方向,即欧洲向中国等新兴经济体靠拢,使得全球金融政治的天平更加平衡;而淡化主导权,有关国家不刻意追求所谓“一票否决权”,将吸引更多国家参与新的国际经济机制的建设,减少当前国际金融“公共物品”公共产品供应不足的问题。这样的结果是既有助于解决发展中国家的话语权问题,同时也有助于加强欧洲解决经济衰退的能力。
首先,欧债危机迄今,欧洲经济仍深深陷于衰退之中。欧洲迫切需要外部力量帮助其重振经济。亚投行尽管主要为亚洲国家基建融资,但是,它代表了中国、印度等新兴经济体的活力。笔者最近参与欧洲智库进行的问卷调查,第一轮的调查结论是,有高达81%的专家相信中国的崛起是贸易与投资的重要机遇而非威胁,只有19%的人反对这一说法。目前,中国“走出去”企业的对外投资呈现井喷之势,抓紧中国带来的发展机遇显然有助于欧洲摆脱当前的危机。
二是不少欧洲人认为,美国滥用货币金融“特权”,一定程度上加剧了欧洲经济困难。近年美国以国内法律制裁欧洲银行的事例频频发生,多国政府对美表示不满。在处理乌克兰危机问题上,欧美虽有共同之处,但同时不少人认为美国对待俄罗斯的手法过于强硬,激化矛盾,最终在欧盟周边制造了久拖未决的危机,从而打击了欧洲经济的复苏。法国总统萨尔科齐曾试图在G20框架下推动国际货币体系改革,抑制美元地位,但最终以失败告终。在这种大背景下,欧洲加入亚投行,在微妙的国际金融政治的天平上往中国等新兴经济体靠拢,有助于平衡过往过于依赖美国的不利影响。
第三,也许是欧洲最深远的考虑,是应对中国提出“一带一路”合作倡议。欧洲认为, “一带一路”将连接亚太经济圈与欧洲经济圈,激发欧亚大陆腹地经济发展的潜力,对欧洲来说既是机遇也是挑战,不少人倾向于认为当前是挑战大于机遇。这是因为,“一带一路”参与国主要是亚洲国家,东欧、东南欧国家虽然参与,但欧盟主体西欧国家似乎被“排斥”在外。亚投行主要为“一带一路”基建融资,欧盟参与亚投行,既可以让欧洲及时了解“一带一路”的进展,影响有关项目的投资方向,发挥监督作用,同时也可以让欧洲企业参与其中受益,推动欧洲经济复苏。
欧洲与其他受到美国影响的国家积极投身亚投行建设,预示着全球经济治理体制可能正在进入一个力量更加平衡、必须更加注重互利双赢,但同时也可能是治理形势十分复杂的新时代。亚投行或许会成为撬动二战后美国一家独大的国际金融治理结构的“杠杆”。美日这两个国际金融体制的守成大国也不得不调整政策,顺应国际形势的变化,更多强调国际分权与合作,扩大新兴经济体的话语权,美国政府呼吁国会尽快通过IMF份额改革就说明了这一点,同时,它们在未来也不排斥加入亚投行。战后国际治理体制的改革将加快。
随着成员的不断增多,亚投行也将面临一个治理结构的挑战,即处理所谓分权民主的诉求与决策有效性之间的矛盾与平衡。作为亚投行发起国,中国表示不追求一票否决权,表明新的开发机构将更注重共识决策,而不是仅仅依靠投票权重来决策;在发放项目贷款的问题上,既考虑世界银行等国际开发机构的经验与标准,同时更要考虑发展中国家迫切的发展需要与工作效率。亚投行将考验中国的协调能力与合作伙伴的合作意愿与能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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